第264章 星落青史

  黄初元年的许昌城,入夜后寒气渐重。书肆里油灯昏黄,说书老头“啪”一声拍醒那块磨得油亮的木头:“列位听真!荀令君那夜仰药,府里百卷书简,呼啦一下——无火自燃,烧得那个透亮!”唾沫星子随着尾音飞溅,灯苗跟着猛地一晃。

  旁边牌桌挤着几个人。一个生手小伙子,捏着手里那张“界荀彧”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老哥,这‘驱虎’……该找谁拼点啊?”他对面坐着个老油子,嘿嘿一笑,手指一弹,一张【闪】轻飘飘滑入弃牌堆:“废话,当然是拼主公啊!”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低笑,纸牌翻动发出哗哗的轻响。

  突然,一股子阴森森的穿堂风毫无征兆地猛灌进来,呼啦一下,把桌上一摞《三国杀》卡牌掀得漫天乱飞。花花绿绿的卡牌蝴蝶般乱舞,一张泛着幽幽青光的“神荀彧”啪嗒一声,不偏不倚,正落在牌桌中央。牌面上那谋士的衣袂仿佛被无形的风吹拂,轻轻飘荡,紧接着,半空中竟隐隐浮现出巍峨铜雀台的朦胧幻影。一个清越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声音,如同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尘埃,在书肆里幽幽回荡开:“秉忠贞之志……守谦退之节……”余音袅袅,缠绕在梁柱之间,钻入每个人的耳朵眼儿里。书肆里霎时死寂一片,连说书老头都忘了拍他那块宝贝醒木,只瞪圆了眼,望着那青光流转的卡牌。

  更夫老张头佝偻着背,裹紧破旧的棉袄,手里的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。他巡夜路过旧日曹丞相府那片早已荒废的宅邸。月光惨白,照在断壁残垣上,投下鬼魅似的长影。

  猛然间,他浑浊的老眼瞥见半截埋在乱草里的残破石碑,那布满青苔的石头表面,正无声无息地渗出浓墨般的液体。老张头的心突突直跳,犹豫再三,还是壮着胆子凑了过去。他伸出粗糙的手指,颤抖着抹开那湿漉漉、冰凉凉的黑墨,借着惨淡的月光费力辨认。

  那墨迹竟像是活的,在他指下缓缓流淌、凝固,最终清晰地显出几行字来——《屯田制》补遗三则!老张头虽认不全所有字,但那“桑田”、“耕牛”、“免赋”几个词儿却认得真切,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,他猛地缩回手,连退几步,梆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,只觉这荒废的旧府,今夜格外瘆人。

  洛水河面被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着,只有几盏渔火在远处水波上明明灭灭,像漂浮的鬼眼。一个苍凉沙哑的调子被晚风断断续续送过来:“……驱虎易哟……节命难……空盒儿盛尽……汉江山……”唱歌的是个老舟子,声音里浸满了岁月磨出的粗粝和一种沉甸甸的东西。他孤零零摇着小船,船桨划破黑沉沉的水面,发出单调的哗啦声。

  就在此刻,靠近岸边的幽暗水面上,毫无征兆地荡开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。涟漪中心,一个白衣文士的身影由淡转浓,竟似踏着水波而来,衣袂飘飘,恍若洛神临世。那身影朦胧不清,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沉寂。他微微抬手,似乎轻叹了一声,手腕一扬,一张小小的卡牌旋转着飞落,正正坠入他脚下那片荡漾的水心——牌面上“乐不思蜀”四个字在幽暗的水光里一闪而没。

  “噗通!”

  一声轻响,那小小的卡牌没入水底,下一秒,一圈圈巨大的涟漪骤然炸开,层层叠叠,急速地向外扩散,猛烈地拍击着老舟子那小小的船帮。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,水花溅了老舟子一脸。他惊惶地抓紧船舷稳住身子,再抬眼急急望向那涟漪炸开之处——水面空空荡荡,只有被搅碎的月光随着水波疯狂跳跃,哪里还有半分白衣人的影子?唯有那沉入水底的“乐不思蜀”,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,在更夫老张头、书肆里捏着卡牌的人们、乃至这寂静的许昌城深处,激荡开无声却汹涌的余波。

  那涟漪兀自在黑暗的河心一圈圈荡开,力道大得惊人,推搡着老舟子的小船,船底龙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浑浊冰冷的河水泼了他半身,激得他一个哆嗦,酒意全吓醒了。他死死扒住湿滑的船舷,眼珠子瞪得溜圆,只敢盯着那片被彻底搅乱的、泛着破碎月光的墨色水面。涟漪中心,除了疯狂涌动的水涡,什么也没有了。没有白衣,没有叹息,只有一张看不见的卡牌沉入了洛水深处,留下满河动荡不安的波光,还有老舟子胸腔里那擂鼓般停不下来的心跳,咚咚咚,敲打着这死寂的寒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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